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竹林聚會

關燈
竹林聚會

時隔大半年,任千憂才終於回到豐和,如今重新踏入這片土地,卻是不住地唏噓。

過往的記憶重新被翻閱,泛黃的紙邊低誦著往事,無論喜憂。

再入竹林,乞花開是一定在的。

漫天碧竹壓人,他是最鮮艷的顏色,乞得青龍臥墨池,乞得千重一朵,乞得紫龍臥雪。

如今只乞萬裏竹簾垂絲,故而常居於此,只乞盛景一瞬。

從遠處望去,乞花開正躬身澆水,一身青衣與竹林相映,衣裳垂地,如拔地而起的孤竹。

任千憂正奇於他的品味怎麽突然如此素雅的時候,就被他轉身時正面一朵大牡丹圖案驚到。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樂正牧,驚覺他們兩個應該很有話聊。

乞花開一見他來,高興地揮揮手,跑過來拉起他就往屋裏趕,邊走邊道:“須折花?你來得正好!正巧我新得了幾株絳桃,極其艷美,快來幫我種上!”

任千憂撥弄著那光禿禿的枝丫,不由得懷疑這樹能否活下來。旁邊籃筐裏裝滿一筐的絳桃花,絳艷如血,與竹林格格不入。

“這花你要拿來做什麽?”任千憂撚起一朵,搓著指頭讓它轉起來。

乞花開抱著那筐花,喜滋滋道:“自然是許多東西了。取油得其香,取色得其艷。胭脂口脂,香粉香油,那可是俏極了!”

任千憂看他從房裏乒乒乓乓搗鼓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,真是不知道他一個人是怎麽弄得完這麽大的工程的。

“看不出來,你會的還挺多的。”

乞花開洋洋得意道:“何止?好些技藝連那些工匠傳人都趕不上我,那可是我為尋至美,尋道求術,訪遍萬川,求教萬師得來的,哪裏是他們關起門來爭奪的那點東西呢?”

乞花開從櫃子裏抱出一匹布,遞給任千憂。明明只是一匹平常的鍛料,卻在沒有其他織繡的情況下,只憑借布料就可以對光線反射出不同的顏色。

流光溢彩!這和仙人雲鍛有何區別?就算是獻與神妃仙子都當得。

如日出初空,照得雲染彩熙,霞光流散。

任千憂連連稱奇,撫過這匹布料,再嘆人力神功。

“我從未見過這種布料,你是怎麽制得的?”

乞花開頗為驕傲道,“其他俗物自然沒法比。此間只此一匹,我當時飄飄然如在夢中,於山谷制得,醒來時已然忘了細節。此後便再制不得了。看在你幫我栽花的份上,便送你罷!”

任千憂連忙推拒,又怕把那匹布碰壞,站在那裏不知所措。正巧這時得緣來和花塢笑推門進來。

得緣來本來和花塢笑有說有笑,一見那布,眼睛直發亮,沖上去忙道:“我一眼認出,此布與我有緣,它想和我回家!”

說罷將那布抱在自己懷裏,貼貼摸摸,嘖嘖稱奇。乞花開白他一眼:“上次那繡面你也是這樣說的,這是我給出去的,你別太貪心了。”

得緣來只得眼饞地遞回去,捶胸頓足,“都怪你花塢笑!就是因為碰見你了多聊了幾句,讓我與它少一分緣分!”

花塢笑沒想理他發癲,越過得緣來,眼角微彎,問任千憂道:

“剛回來?收下罷,只有你沒得過了。這匹布可是妙手偶得,旁人求了好久都沒求到的。權當乞花開愛幼之心就是。”

乞花開沒有否認,繼續搗鼓著他手上的瓶瓶罐罐。得緣來也想上手,被乞花開打落他想作亂的心思。

任千憂突然感到心底湧上一股暖流,幾欲落淚。驀地又想起自己也是算承了風令和任無涯的蔭才得良友如此,一時不知該做何想。

好在道謝後就去栽花,勞作累極時倒是可以制止一下自己的胡思亂想。

任千憂捏著那樹枝,暗嘆道,真是奇跡,如此幹枯嶙峋的樹枝,居然能開出那樣艷麗的顏色。

花塢笑也蹲在一邊幫他培土。清淺的眸色教人一眼就能望到底,淺得就如湖溪上初春將融的薄冰。

任千憂疑惑道:“你怎知我剛回來?”

花塢笑彎了一下嘴角,“我還以為你不會問了呢,我自有我的千裏眼順風耳,教旁人知道去可就不靈了。”

任千憂聽罷擺弄了一下花鋤,一鋤頭下去撬翻一塊土,不再理他。

花塢笑過了良久才開口道:“若我是你家人,必會把你送得遠遠的然後不讓你再回來。”

任千憂奇怪地看他一眼:“我不回來?我不回來又能做什麽呢?”

花塢笑深深地看他一眼,突然笑出聲來:“罷了罷了,也是。”

大不了,我護著他就是。

花塢笑如此想到。

任千憂被他這奇怪的對話搞得一頭霧水,雖然知道大家都是奇人,但有時候也是有些理解困難。

弱質的枝丫連著根被埋種在地裏。外有竹林防風,內有人煙看護,倒也不求它的疏瘦古怪,只求它的紮根存活。

又是一夜暢飲,勿開翁的酒是一絕,卻常常教人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。

乞花開的酒也是一絕,卻絕在其香其料上,讓喝酒也是一種美的享受。

“月飲花釀,竹音入曲,我乞花開尋花美尋了一輩子,得友也算是得人美了,此生無憾咦!”

乞花開癡醉地碰杯,一杯入喉,臉上很快泛起紅來,整個人透著酒氣。

任無涯淺品一口,花香充盈,酒液如蜜,實在是美酒瓊露。於是又是一口接一口、一杯接著一杯地灌,不知不覺中就又貪杯了。

得緣來一來就是豪飲幾杯,還嘀咕著:“在此相遇,緣分!我得多來幾口,才不辜負你的熱情!”說罷猛親那酒杯一口,樂呵呵地又是幾杯下肚。

照這個喝法,得緣來也該醉意上腦了,越喝越倒,越喝越迷迷瞪瞪。乞花開倒是單純地酒量淺,一兩杯就倒了。

好在他們不發酒瘋,兩個還顯清醒的人好好安頓了那兩個醉鬼後,也不覺得自己能躺地板上將就,只得打道回府。

任千憂走在路上,只覺得那竹林靜得可怕,寒意料峭,搞得他的腦子昏昏脹脹的。某些東西撕扯著、空寂著、荒蕪著,明明喝的不是悶酒,卻也說不出來什麽話。

兩個人安靜地走著,安靜得教人發麻,任千憂直覺上想閑聊些什麽,卻被笨重的腦袋拖累。

花塢笑在前面一手抱布一手提燈,漸漸的調整位置。等到任千憂反應過來時,花塢笑已經和他並排走著,袖擺相互撥弄,人氣的交互就在其中了。

人氣是抵禦自然無情之氣的最好方法,所以平和就從中誕生了。

任千憂走到最後甚至已經醉得失去自我意識。只像一個人偶小尾巴似的,花塢笑停他就停,花塢笑拐彎他就拐。

反應迅速動作敏捷,若不是他渙散迷離的瞳孔,旁人是決計看不出來他醉得不輕的。

任府大門打開,侍從將他們迎進來,熟門熟路地想將兩人帶到各自的房間裏去。

任千憂旁邊的侍女急哭了都帶不走他,不知為何任千憂一定要跟著花塢笑走,別人怎麽好說歹說都沒用。

花塢笑見狀,權衡一秒後就讓侍女帶路。剛伸出空出來的手想領任千憂,免得他下樓梯摔跤。

不湊巧,任無涯穿著睡袍不耐煩地被簇擁出來。

任無涯看了幾眼花塢笑,又看了看那耍酒瘋犯倔的倒黴侄子,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笑。

“行了,都給我散了,大晚上的吵吵嚷嚷像什麽話!”語音剛落,任千憂似乎一下有了神智,毫不猶豫地扭頭往任無涯身邊走。

此舉驚呆了一眾侍從。果然還得是主君的話有分量!

花塢笑伸出的手微微蜷縮了一下,不動聲色地收回去,藏在袖袍裏。

任無涯瞥見他的反應突然感覺很有意思,還以為這個宗族子什麽都不在乎呢?

任無涯胸膛響起幾聲悶笑,拍了拍任無涯的肩膀,“福兮禍兮何所依?大兇藏福,大福藏兇。各有各的路啊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